作家繼續說：“我寫好了一部長篇小說，可那個主，主編他就是不看好！如果，一個人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他，他就等於創建了自己的王國，王國，哪怕他是個白痴。作為這個王國的臣民，我，我必須聽命於國王。

 

可我對自己的文學天分相......當自信，總有一天，我可以靠寫作名利雙收，對，名利雙收，這個白痴主編，就放長雙眼，看着吧。

 

我跟這個完全沒寫作過，不懂文學的主編談我的文字，當然是，白費，我的力氣。最後，自費出版他倒是滿贊同的，所以我拿出全部積蓄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

 

這本書的銷量...... 讓我一蹶不振！我真覺得筋疲力盡，不想再寫下去了，為甚麼，為甚麼要跟自己過不去呢？但我還是日復一日的寫着。

 

有一天，我因為實在寫不下去，伏在書桌前睡着了。就在夢中...... 我做了一件大事，從來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等我醒來，這些情節再真實沒有了！我感覺到繆斯女神終於，終於來眷顧我了，我立刻把這些寫下來。

 

‘ 我想，想麻煩你讀一讀我新寫的東西，不過很抱歉，裡面牽涉到一點點，關於你，親愛的先生，請你別介意，我個人認為，還，還是挺有意思的 ......'    我懇求他，讀一讀我的，嗯作品，並預期接受一頓奚落。誰知，誰知他看完後，一反常態！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一道......曙光！

 

‘對啦 Kurt，這才是小說！你終於...... 開竅了！你甚麼時候可, 可以寫完？’  我說：‘還有...... 最後幾章。’  

 

其實那最後幾章，早在我腦子裡了。然而，我，我總覺得有點問題...... 問題，過於任意隨性，過於，過於隨心所欲啦！有點不對勁。我本來想改一下的，不，簡直太過癮了，那些情節帶給我...... 無比的快感，快慰！改掉的話，我，我會很不舒服的！

 

結果，我的第二本書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說到這裡，他的臉像發燒一樣，紅得有點病態，眼裡閃着亢奮的光芒。

 

心理醫師的男低音傳來：“讓他繼續講，你畫畫吧。”

 

我故意裝得很有城府的樣子，沒有配合他的興奮，開始畫起來。

“你的這部小說是謀殺題材吧？”  

 

“是的。”

 

“請，請繼續講，後來發生甚麼事呢？” 

 

“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恩人……”  他的手劇烈的抖起來，眼睛到處亂看，像在找甚麼，又像在逃避甚麼，整個人很不安。

 

“他，他被謀殺了！他死在自家的地下室，地下室。” 

 

地下室那個詞，他像在跟我說一個秘密，聲音壓得很低，並再次周圍張望了一下。

 

我暗暗吃驚，按照指示，站起來去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手抖得厲害，撒了一些水在自己的腿上，低着頭努力喝光了水。

 

我轉過身畫畫，並不時看看他。

 

他喝完水，把空杯子放到茶几上，把頭垂在胸前，一會就傳來鼻息聲，他睡着了。

這時，響起兩聲敲門聲，一切都在我目瞪口呆的狀態中發生。兩位穿着白衣褲的人推着擔架車進來，一位給作家先生蒙上黑眼罩，另一位給他蓋上毯子，迅速把他推出去了。

 

直到莉西走進來說：“Sage，今天的診治已經完了，你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了。”

 

我餘驚未了的點點頭，開始在畫布上畫起來。

 

參照戈雅的《理性沉睡 心魔生焉》（註1），畫布下面二分之一處，是坐在沙發上低頭沉睡的作家，他身後背景是像罪惡那樣黑暗的一個地下室，上空漂浮着幽靈的暗影。

第二天，我走進診所，和金髮接待員打聲招呼，故作熟練而快速的簽好登記簿，昂頭快步穿過大廳。潛移默化就是這麼厲害，我在裝扮，動作和神態上，都有意無意的向莉西靠近。

 

在門口拿了病歷，看了一眼，還是那個作家。穿起白袍，當然沒忘帶上那個無線耳機。趁作家沒來先畫畫。

 

正畫着，作家垂頭喪氣的走進來，忽然他看到我的畫，他的表情令我吃驚。他就站在那裡，睜大眼睛，手指着畫，半天說不出話。

 

——————————————————————————————————————————————————————————————

註1：《理性沉睡 心魔生焉》The Sleep of Reason Produces Monsters，是西班牙畫家 弗蘭西斯科 · 戈雅的銅版畫，畫面上是畫家的自畫像，伏在桌子上沉睡。空中飄浮着貓頭鷹 =象徵愚蠢，蝙蝠 - 象徵無知，它們在伺機攻擊。描繪了當人的理性沉睡時，內心產生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