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藝術作品

 

著名哲學家,思想家柏拉圖(Plato 428–427)的對話錄《Critias》 ,寫到後來,一句話還沒寫完,就突然感到自己累了,片刻的休憩成了永恆的長眠,安詳得好像依然在思考哲理的玄妙。

      

巴赫((J S Bach 1685-1750)的絕筆之作《賦格的藝術》( Die Kunst der Fuge),留下未完的最後一節,就不無遺憾的溘然長逝。


賦格曲是一種複調音樂的形式,同一主題由各聲部輪流奏出變奏,倒像三五知己共同談一個話題各抒己見。在這首樂曲里,巴赫用上了一切技巧,對音樂做了最深層的探索,實踐和總結。其實這首傑作已經完成了十幾段完整的音樂,只是巴赫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演奏樂器的指示,引起後人對於版本和演奏一直都存在著模糊和爭議。


所以這首樂曲就由形形色色的樂器演奏。不過在現今來說,任何樂曲都能以各種音樂形式呈現,交響樂,室內樂或只用鋼琴演奏,不一而足。中國特別時期的產物  “樣板戲” ,不也曾用交響樂團來演奏京劇嗎?

      

舒伯特(F Schubert 1797-1828)的《B小調第八交響曲》,曲名就被稱為《未完成的交響曲》。這首樂曲只寫了兩個樂章,第三樂章只寫了兩頁,便沒有繼續寫下去了。但是當時他依然在世,他寧願再去寫一首新的樂曲,也不去完成這首樂曲。


一年春天,斯蒂里安音樂學會(Styrian Music Society) 邀請舒伯特當名譽會長,當時他只有25歲,認識他的音樂才華的人少之又少,這對他來說可是莫大的榮譽和機會。他回信說:“ 爲了表達我的衷心感謝,我將冒昧的向尊敬的學會呈送我的一部交響樂。”  他毫不猶豫的把未完成的交響曲當最好的禮物送出去了。既然拿來贈給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學會,想必在他心目中這是已經是一個完整的作品了。


有後人推測,舒伯特本來打算寫四個樂章的,但是寫了兩個樂章之後,發現要表達的已經足够了,再寫下去就是畫蛇添足了。1865年,在舒伯特死後37年,音樂學會首演了這部作品。至今無人否定,這個只有兩個樂章,不囿於傳統格式的交響樂,被稱為《未完成的交響曲》的作品是一部完美的傑作。


舒伯特還有很多未完成的樂曲,有的只是不成章的片段。他還曾經留下一首交響樂,其中大部份沒有和絃的部份,只有一行主旋律。後來很多著名音樂家為它配上和絃。那就是《E大調第七交響曲》

      

莫扎特(W A Mozart 1756-1791)的安魂曲,在寫到全人類為之下淚的《流淚之日》的八小節後,帶著對世人的留戀,到天國為上帝奏樂去了。


他多麼不情願的留下這首未完成的作品,在病榻上強打精神,向他的學生交代了他的創作意圖。據說此人是最瞭解莫扎特的作曲風格和創作方法的。雖然續寫的樂曲明顯比前面莫扎特寫的部份遜色,但還是較忠實和符合原意的。

      

 “我的歌劇完成不了啦,到時候有人會上台對觀眾說:寫到這裡,作曲家就去世了! ” 這是最偉大的歌劇作曲家,真實主義歌劇樂派的代表人物普契尼(G Puccini 1858—1924),在寫以中國為背景的歌劇《圖蘭朵》時的不祥預感。當寫到劇中人柳兒自殺,作曲家的心臟停止跳動,手指卻還在微微顫動,不甘心的終未完成這部以愛為主題的歌劇巨著。


歌劇《圖蘭朵》1962年在米蘭首演,指揮是托斯卡尼尼(A Toscanini)1867-1957)。 演到柳兒自殺那場,出殯隊伍下場,托斯卡尼尼轉身面向觀眾說:“因為大師去世,歌劇到此結束。” 帷幕緩緩落下,全場寂然無聲。不知是誰帶頭喊起 “Viva Piccini!” (普契尼萬歲),全場都在流淚哭泣。

     

還有我們中國的文學巨著《紅樓夢》,也是一部未完成的藝術作品,高鶚的續作再怎樣努力接近原作的意圖,但終不能令太愛曹雪芹的人們滿意。

    

不吉祥的數字人們避之若吉,華人忌諱4字,因為與死字同音。還有13,據說因為耶穌基督有12個門徒,第13就是出賣耶穌的猶大,其實猶大也在12門徒之列。但不由分說13就被認為不吉利。令人不解的是華人以為代表長長久久的9字,在交響樂中卻是一個過不到的大限。音樂家們寫完第九交響樂就離開這個世界到極樂永恆的彼岸去了。

      

貝多芬(L V Beethoven 1770-1827),偉大的德國作曲家,浪漫主義的先驅。寫完舉世聞名的光輝史詩般的第九交響樂,留下未完成的第十交響樂,與世長辭。1842年在維也納首演,演出結束時掌聲雷動,失聰的貝多芬坐在樂隊中,甚麼也沒聽到,音樂在他自己的腦海裡轟響。自此,高唱著《歡樂頌》,解脫了一切精神和肉體的苦痛。

      

1828年舒伯特完成了他的《第九交響曲》,也完成了他世上的使命。

      

奧地利作曲家布魯克納(A Bruckner 1824-1896)其宗教音樂作品被譽為 “奧地利教會音樂的典範”,他的作品以其宏大的音響結構著稱。他的未完成的第九首交響樂是獻給上帝的,“ 如果他不嫌棄的話 ” 布魯克納說。上帝不嫌棄,把他永久的招去了。

      

致命的9字,讓音樂家們感到岌岌可危。德沃夏克(A L Dvorak 1841-1904)是 民族樂派的代表人物,在一生的創作生涯中,把民族性因素放在首要地位,他把他的第九首交響樂,著名的《新世界交響曲》命名為第五交響樂,但始終沒逃過命運的定數,第十交響曲也成爲了未完成的作品。

      

馬勒(G Mahler 1860-1911)奧地利作曲家,指揮家,浪漫主義晚期的代表。他的《大地之歌》,實際上是他的第九交響樂,他偏不叫第九,也不叫交響樂。完成後,他再寫了一首《第九交響樂》。他對妻子說:“ 現在安全了,因為其實這是我的第十交響樂了。” 造物弄人,他實際的第十交響樂仍然成了遺憾。

      

唯有芬蘭作曲家西北柳斯 (J Sibelius 1865-1957)完成了第七交響樂後,就金盆洗手不再寫交響樂了。他在92歲高齡壽終正寢。

     

還有很多沒逃過9的劫難的音樂家們,9成了音樂藝術的詛咒。

      

缺憾美,一如斷臂的維納斯。後人修復的手臂,擺在任何位置,做任何的動作都看起來格格不入,乾脆還是沒有的好。給人想像的空間,未完成的藝術作品是不可替代的完美無缺。


 

Schubert / Symphony No. 8 in B minor, D. 759 "Unfinished" (Mackerr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