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國”亦有我在

 

華人居英土為業,休養生息在第二故鄉。為當地的繁榮貢獻良多,出現了很多出類拔萃者。但仍然要時時抵御,骨子里的傲慢與偏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造物主公平的賜予生活在地上的人類,每人都有身體髪膚,精神情感。各地都有合宜的風俗習慣,道德倫理,文化學識,各有其優勢和弱點。怎樣調節自己的心態,學習好的,摒棄不好的,做一個受人尊重的人。我和何聰有同感。

 

   

我初來英國的時候,適逢聖誕。一英國友人請我去聽艾爾伯特音樂廳的聖誕音樂會,曲目都是應節的頌歌和樂曲。我相信這純粹是盡地主之誼的好意。但我生性多疑敏感,自覺被人當作了劉姥姥。我由衷的,誠摯的,熱情贊嘆那造型獨特的建筑物的富麗堂皇和高質素的美妙音樂。對友人的音樂見解也表示莫大的興趣和贊同,當被問到我的見解時,我又佯裝不經意的,其實是刻意的,顯了顯我的知識。我看到對方眼睛里有甚麼東西在變化,傲慢與偏見蕩然無存。我在暗自得意中,閃過一絲對自己虛偽的不滿,也在想,看來要居住在這個國家,就必須要準備抵御這骨子里的傲慢與偏見了。

   

第二年,我參加某樂團的合唱團,在艾爾伯特音樂廳的Proms演出,我回請這位友人聽音樂。結束後,他感慨的說:“我在這間音樂廳聽了一輩子音樂,還從沒到過後臺。”英式幽默中有著自嘲。我總覺得英式幽默就是“笑里藏刀”,它并不真心恭維人。我多心的聽出這“話”里沒有的“話”:去年的劉姥姥 ......哎,又來了,多疑敏感又出來作祟。

  

我們的練習,在指揮沒來前,會有十幾分鐘的開聲(warm -up),因為我做事認真,大家推選了我來帶領。就為這每次的十幾分鐘,我還專門編寫了幾頁Bel Canto Technique Exercises (美聲技巧練習)印給大家,受到大家的歡迎。男高音里有一位日本人,因為我和他是這里唯“二”的亞洲人,所以傾談較多,他名叫:加藤,會說點中文,喜歡張學友。他方方的,矮矮的,站在高頭大馬的西人中間,像樹林里有一條縫隙,我幾乎看到陽光從那邊透進來了。他永遠笑容滿面,有時,指揮和其他成員拿他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也不計較的憨笑兩聲,大家都很喜歡他。

   

在網上看到一位華人音樂家的軼事。這位音樂家在沒發跡前,曾在紐約街頭賣藝。成名後,一日又經過那處,昔日曾與他為鄰的黑人賣藝者,仍然沒長進的繼續賣藝生涯,還有眼不識泰山的問“嘿!好久不見,現在在哪里表演啊?”音樂家故作輕描淡寫的說“哦,我現在賣藝賣到卡內基音樂廳去了。”難得的是那黑人賣藝者,沒有艷羨,沒有自賤形穢,鎮定的接住這明顯沾沾自喜的幽默說:“那里收入一定比這里多吧。”回答:“還可以吧。”這黑人
賣藝者的形象,在我心里頓時高大起來。如果你自己內心淡然,你就會有一流表現。

   

人與人的關系,要先尊重別人,才會受到尊重。先了解別人的文化和底蘊,才不會冒失。相互的關系應是既沒有優越感,也沒有自卑感,顯出自己真實的一面。扮演自己不熟悉的“角色”,只能弄巧成拙。謙虛,有禮貌,有教養,泰然自若,氣定神閑的人永遠令人尊重。

   

偶見“紳士”在教導身邊的華人女士,不要在大庭廣眾前化妝,不要用手指向這里那里,走路不要很快的小碎步,手肘不要放上餐臺......等等。轉眼就掏出手帕,震耳欲聾的擤起鼻涕來。誰說,手肘放上餐臺不雅,大聲擤鼻涕就是紳士風度呢?誰說,不會英文為恥,不懂中文為榮呢?(戴莉)

 


 

傲慢與偏見不只是來自種族歧視,還有其它的表現形式。年齡,經驗,技能,樣貌等,都能讓人錯誤估計自己和別人,令自己陷于尷尬的境地。

   

記得我剛進某樂團的第一天。被安排拉第二小提琴。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小心翼翼的在第二首席旁邊,為我空出來的座位坐下。那天我們練習的是俄國作曲家M. I. Glinka的歌劇《Ruslan and Ludmilla》。序曲是Presto(急板),速度非常快。第二首席和藹的對我笑笑,然後很關照的說:“如果你拉不了那麼快,可以這樣。”接著他向我示范了可以濫竽充數的奏法。”我說:“是這樣嗎?”接著我快速無誤的拉了原本的部分。他怔了幾秒鐘,笑容里有些少尷尬:“原來你是拉得了的。”

   

幾年前,我在一場音樂會拉獨奏,同臺的都是有知名度的經驗樂手。我是當晚最年輕兼第一次在英國獨奏的樂手,不知是疏忽還是怎麼回事,海報上沒有我的名字,因為已經印出來了,我也沒有據理力爭。但是節目單上,卻安排我在上半場最後一個演奏。大家都知道,音樂會的節目,會安排有分量的樂手演奏開場和壓軸,上半場的壓軸也是很重要的,會吸引觀眾留下來看下半場。我知道了這個編排,對海報的事情,平復了很多。那天,我是帶病上場。在演出前幾天,我忽然得了怪病,耳朵里轟隆轟隆的響。我本來想退出的,但被媽媽說服,只好硬上。我在耳朵里塞了一團棉花,抓著琴上場了。當我拉Charles de Beriot 的小提琴協奏曲《Scene de Ballet》(芭蕾景色) 的開頭幾下有力而干脆的和弦後,對比強烈,慢而激動的樂句涌出。我眼睛掃了一下臺下的觀眾,有的調節了一下坐姿,有的眼睛注視著我,我的心安了一大半。因為我的病,那天跟以往演出經驗不同。我其實聽不太清楚鋼琴伴奏,樂句在自我的空間轟響著。我拉得比平時快了一點,努力地完成了這首華麗,豐富地樂曲。熱烈的掌聲在我鞠躬時爆發,持續了很久。走回後臺,其他音樂家都和我說:Well done! 我坐在那里,拿出我耳朵里的棉花,慢慢的把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

   

有一次演出完,我趕火車,當我背著琴,拿著我的禮服,在一羣看來是剛參加完Party的年輕人對面坐下,正在旁若無人喧鬧著的他們,忽然靜下來,跟我say: Hi! 我也禮貌回笑了一下。有個男孩問我:那是小提琴嗎?你剛演出完?另有七嘴八舌問,你可以留你的聯絡方法給我們嗎?你下次的音樂會,我們一定會去聽。這羣年輕人原來對正統音樂有這麼大的興趣,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在我家客廳練習,無意中向窗外望了一下,對面房子的窗戶開了,一個小小的聽眾站在窗前,當這個小女孩看到我看她時,羞澀的向我笑笑,從窗前消失。過了一會兒,小女孩和她的父母登門拜訪,要求跟我學小提琴,“她常常聽你練習。”他們這樣說。我還有兩個學生,他們的父母受聘于某教堂唱詩班,畢業于音樂學院的聲樂系,但他們信任的把孩子交給了我。

   

在我的經歷里,音樂是和人溝通的最好語言,音樂贏得信任和好感。我們和人交往內心要真誠,態度要誠懇。待人處世應該不卑不亢。不懂裝懂只會讓自己處于尷尬的境地,大膽承認自己的不足,反而會令人刮目相看。相信大家都有拍照的經驗,為了表情自然,要先平靜一下心情,放鬆五官,在心里微笑,然後開麥拉。

(何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