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孟白從來沒覺得上學是一件快樂的事,可是最近,她常常對上學感到期待。
每天她一走進教室,眼光首先會搜尋一個男孩的身影,然後假裝不經意的慢慢向那個身影靠近。眼睛的余光感覺到他也偷偷望過來,就覺得幸福不已。如果能和他接近,她覺得那一定是天意。
終於有一天,那男孩向孟白提出了約會 - 星期天傍晚到一家冰室去吃冰淇淋。
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從早上挨到了傍晚。換上一條親戚從北京寄來的藍底白碎花裙子,對着鏡子照了一刻鐘,結論仍然是「不夠漂亮」。跟母親說去同學家做功課,然後出門赴約。
走進冰室,男孩在一張桌子那兒向她招手。他們慌亂,局促,微笑的面對面坐了一會兒,點冰淇淋和杏仁豆腐的時候還很茫然。直到吃東西的時候,他們開始交談了。
男孩的開場白:「嗨,你有沒有注意那個傻男生王星,他還叫星星,他的眼睛呀,真是小呀,簡直 ……」
「是啊,是啊,那麼小的眼睛,他怎樣看到黑板上的字啊 ……」
「哎,你覺得徐國強是不是我們班最帥的男生?」男孩在問這個問題時帶着明顯的醋意。
「嗯,他是班長嘛,長得,還可以吧 ……」
「哈哈哈 ……」他們傻氣的,誇張的笑着,說着。
為了搪塞慌亂,他們亂搬出同學們來作為他們約會的話題,其實王星也好,徐國強也好,此時都成了毫無實質,空洞的名詞。
從冰室出來,他們並肩走着,相互接近的那半邊身子,感覺神經變得異常敏銳。當他們靠近得快碰到的時候,他們會趕快離遠一點。當離得太遠,他們又再靠近一點。他們頻繁的,敏感的調節着之間距離。
他們現在已不像剛才在冰室那樣的大聲說笑,他們小聲談着,仍然未脫離廢話,傻話的範疇。他們怕觸到那個滾燙的正題!他們的心實在跳得太厲害了。
一場戀愛開始了,這以前他們只在書中看到過這個詞。
孟白開始有一種心慌慌的奇異感覺。食物沒味道了,所有她喜愛的東西全都失寵,退居到最不重要的地位。
從小就不怎麼照鏡子的她,現在卻長時間的在鏡中端詳自己的容貌。在經過任何能反映的物體,如鏡子,玻璃櫥窗,她總是向那個模糊的投影望過去,檢查自己是否好看,姿態是否得體。連有時拉得長長的,有時缩得矮墩墩的影子也不放過。希望自己更漂亮的念頭越來越高於一切。
上課時,書本掩護着他們的眉目傳情。放假的時候就一起去公園玩,在公園門口吃涼麵。
那男孩也變了,開始無時無刻,抓住任何時機表現他的英雄本色,他越來越頻密的變成人群中最矚目的一個。不是站在椅子上,桌子上,就是跑在最前面。說話聲和笑聲永遠最大,表情永遠最誇張。
孟白對他的熱切注意力漸漸轉化成冷眼旁觀,最後,她感到厭惡了,這不是孟白愛情故事裡的男主角,她再也不接受男孩的約會了。
男孩簡單的頭腦不理解孟白的心,他讓她說清楚。「我哪裡不好嘛?你說出來,我可以改。」
男孩還自作聰明的用了軟硬兼施的策略:「哼,別以為自己了不起,長得又不是最漂亮。」
孟白對他厭惡到了極點,看到那張依然漂亮的面孔,幾乎想啐上一口唾沫。
正值夏日傍晚,小街上,很多人在自家門口炫耀般的,吃着大碗紅油油的辣麵條。孟白從一個女同學家出來,埋伏已久的男孩從一個拐角處竄出來,攔住孟白的去路。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對你好,你想買甚麼,我可以買給你。」男孩哀求着。
孟白掙脫他的手,急步向前走着。
男孩又跑到她前面,一下子跪下來:「求求你別走......你再走,我就去死!」
最後那個尖利的「死」字,劃破了小街的諧和晚景。
正在家門口享受晚餐的人們,把吸溜麵條的注意力轉移到這邊來。有幾個人捧着麵條圍過來。
「怎麼回事?」
「這是幹甚麼?」
還有人拉住那男孩,叫孟白快走。
孟白乘機跑遠了,只是在遠處轉了一下身。黑色衣裙和黑色長髮在晚風中飄舞,暮色隱去了她的兩個眼珠,蒼白的面孔上只剩下兩個空的黑洞,就像戒指上的寶石脫落。這是她留給男孩最後的印象。
男孩癱軟的坐在地上。
一個男人說:「這兩個幾乎還是孩子嘛,現在的孩子真成熟得早,我像他們這麼大時,還甚麼都不懂呢。」
眾人搖搖頭走開了。
一連幾天,男孩沒來上學。
這天是班主任的地理課,他不斷抓着油膩膩的烏黑頭髮,嘴裡嘮叨着中國各省市的地名。說到某個地方盛產水果時,那個「水」字說得水淋淋的,在說完「果」字後趁機吞下口水。
一個校工推開教室的門,身後跟着一個中年男子。老師趕快出去並把門關上,他們在教室外談話。同學們全都從窗玻璃往外張望,有的甚至湊在門上偷聽。有人說是那男孩的父親。過了一會,老師進來說那男孩病了,要請一段時期的假,就繼續講他的水果。
下了課,大家迅速的圍着男孩的最要好朋友,他說:男孩在家裡發狂,幾個男人都按不住他,最後只有綁他在床上。現在他在精神病院治療。
平日鬧哄哄的孩子們靜下來,他們被這個消息嚇着了,誰也沒發現孟白灰白的臉色。
回到家,孟白在自己的房間裡發抖,拼命抵制着各種可怕的聯想。
記得小時候,孟白不小心打爛了父親心愛的陶瓷檯燈,父親說:「真奇怪,那東西好好的怎麼就碎了,一定是它自己在那裡呆膩了摔下來的。」孟白急忙接着說:「對,一定是它自己摔下來的。」父親笑笑沒說話。那天半夜,孟白敲開父母臥室的門,尖聲哭叫着:「爸爸,是我,是我打爛檯燈的!」 爸爸說:「我早就知道是你,等你坦白。只有知道自己錯了,才能得到別人的寬恕。女兒,我原諒你,沒事了,去睡吧。」
得到寬恕的人才能安眠。
「現在,誰來寬恕我呢?」孟白想到了從很多圖畫和書裡看到的耶穌和十字架。她找到一本這樣的書,把那張畫小心剪下來貼在墻上。她雙膝跪下:「耶穌啊,請寬恕我,求你寬恕我。」
第二天早上,母親把早餐:一角厚餅,還有一包鹹菜,塞進她的書包裡,她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向學校。
這件事情在孟白的生命裡蓋上了第一個印章,只是男主角的名字卻像寫錯了的粉筆字一樣被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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