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道蒼白的溪流,水面下一條條暗藍的血脈,隨心臟的節奏湧動。時而歡快奔湧,揚起一道飛瀑。時而悲傷沉靜,萎靡蜷縮蜿蜒。泥沙安放溪底,詛咒隨風散去。不斷向前,流向終結。
它曾是一滴灰白的水滴,在白城乾渴的河床。此刻,它像一條勇敢的小溪流,一路追隨季風,努力流向更廣闊的天地,來到南方,水面映射岸邊的風景。
廣州三月,不愧花都的稱號,到處開滿了鮮花。溫暖,潮濕的南風吹拂城市每個角落,人流隨風飄動,姑娘們美麗的春裝隨風飄動。這裏的人們無論樣貌,衣,風情都和白城的人們不一樣。
一條紅裙子輕盈地飄過孟白的眼角,孟白在心中高喊:“我來了,我的紅裙子將永遠在這裏飄揚!”
儘管還不知道這個世界將怎樣待她,儘管還不知道哪裡是今晚的睡床。她用手摸了摸懷裡那微薄然而寶貴的錢,興奮莫名,心像揣一隻懷錶那樣撲通撲通的跳,堅強的迎向未來。
孟白風塵僕僕,拖簡單的小行李箱,在街上走。看到一家很小,裏面擠滿人的小飯館,再看看寫餐名和價錢的黑板,她摸出一張紙幣,攥在手心,擠進去。
黑板上寫一些不知是甚麼的食物,沙河粉,雲吞麵還有擔擔麵。看到一位模樣老實的姑娘在吃一碗白花花的東西,孟白先向她笑笑,看到那姑娘也對她笑時,她才問:“你吃的是甚麼呀?”
“魚蛋河粉”
“好吃嗎?”
“很好吃,你沒吃過嗎?你是北方來的?”
“是,我從北京來。”孟白隱瞞了白城,不知為甚麼。
“那你試試吧,你去買,然後坐在我這裏,我給你霸一個位子。”那個“霸”字一點也沒霸氣,很溫暖,很友善。
孟白買了一碗魚蛋粉,坐在那姑娘身邊吃起來。
姑娘問道:“你甚麼時候來的?”
“我才剛剛下火車。”
“那一定還沒找住處吧。”
“還沒有。”
“我來廣州已經兩年了,我是做生意的,一直住在旅店。那旅店離這裏不遠,很乾淨,價錢也便宜,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孟白心裏暗自慶幸碰到這位熱心的姑娘。
小旅館隔不遠就有一家,為各種理由的南漂客都走來廣州,每家旅館門口都站拿行李,滿臉疲憊的旅人。
孟白跟那姑娘來到一家小旅店,在門口接待處辦好手續,接過服務員遞來的鑰匙。
環顧這間不大的房間,擺四張單人床,木床板上只鋪了一張竹蓆,還有一張薄被子折成個豆腐乾似的小方塊。
白城雖然落後,但睡的是那種棕床,再加上鋪很多褥子和棉絮,軟綿綿的。這個大都市旅館的床鋪竟然這麼寒酸,簡陋。“這是為我這樣的寒酸客人而備的呀。”孟白這樣想。
裏面兩張床上坐兩位中年婦女,地上放大包小包的東西,看樣子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她們心廣體胖的大聲說笑,在兩個姑娘進門時,不屑的打量了新房客幾眼。
兩個新認識的姑娘坐在自己的床邊,面對面輕聲但興奮的談話。“叫我小周好了,也是來自北方的湖南。”
廣州人把所有其它地方統統稱之為北方。小周自顧自講自己的故事,大致說她有個日本人的男朋友,超級英俊和有錢,想和她結婚,但她就是不干,因為她想自己做生意賺錢,不想靠男人。
盡管孟白是個鄉下女孩,還是聽出來這個故事沒有多少真實性。當然現在的孟白已經很事故,她一邊聽,一邊假裝羨慕的拍馬屁,豎耳朵想知道究竟小周怎樣可以留在廣州兩年,而孟白也正有此意。
當問到小周到底做甚麼生意時,小周猶豫了一下,認識新朋友的那種像醉酒一樣微酣的興奮,令她降低了防備。她斜眼睛看孟白笑笑,湊近她的耳朵說:“女人的生意咯。”
女人的生意!這幾個簡單字眼後面的深層含義,從小周睨斜的眼神,意味深長的語氣中,並不難理解。孟白不笨,知道那是女人販賣自己肉體的生意,追溯到遠古,永不衰落的生意,女人是餓不死的。
小周繼續耳語說:“我看你的情況應該也不好,好像受過很多苦一樣。不如和我一起做個伴,趁年輕貌美賺一點錢,以後就可以過好日子了,你怎麼想呀?”
孟白雖然落魄,可還沒有準備打這張最後底牌。她始終願意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命運做一較量,不成功,便成仁。
孟白把這番話告訴小周,小周冷笑:“那就看你能混出來個甚麼吧,不是我咒你,你遲早都要做這個的。我剛來時和你一樣純潔,第一次接客的時候我都哭了,到後來脫褲子脫得比誰都快!”
第二天早上,孟白被一陣異鄉話吵醒了,那是兩個旅店服務員在門外一邊清潔,一邊呱啦呱啦的用廣東話聊天。孟白聽不懂她們在說甚麼,只覺得好聽極了。
早晨的新鮮陽光從窗戶外射進來,廣州 ——
到處是陽光。
兩位大嬸已經出門了,孟白起來到外面的洗手間去洗完臉回來,看到小周仍然在睡,做她們這個行業的女子,都是晚睡晚起的。
孟白輕輕出門了,她打算四周好好看看。看看那些美麗的衣服,如果不太貴的話,就買上兩件,來到這裏,孟白不想那麼窮酸,然後再看看有沒有飯館招請洗碗工啊甚麼的。
她先買了一本廣州旅遊指南,照指南來到一個賣衣服的市場。這裏有很多來自港澳的衣服,在每個小攤檔上像旗幟一樣飄,式樣非常新穎,價錢也比商店裏便宜。
孟白在白城就聽人說,在廣州私人攤檔買東西一定要狠狠的砍價,必要時要佯裝走開,往往被叫回來時,價錢已經便宜了一大截,孟白就有效的實踐了這個方法。她買了一件淺黃色束腰上衣,一條只到膝蓋的黑色中褲,還有一條十分美麗的米色上面有些藍色花紋的吊帶裙,這些孟白在夢裏都沒見過。
趕緊回到旅店,小周已經起來了正準備出去。孟白興奮的給她看新衣服,小周贊不絕口:“在哪買的?真漂亮,你很會買啊。下次我和你一起去,讓你幫我挑。”
孟白穿起了那條吊帶裙,她在洗手間鏡子裏看到了自己,一洗土氣,儼然一個洋美人兒。
小周拉孟白,我們一起出去,遇到有人跟我們搭訕,我去做,你幫我放風怎麼樣。
孟白看過電影裏的放風,放羊娃趴在樹上,遠遠的敵人來了,就跑去向八路軍報信。但是,孟白不知道小周讓她放甚麼風。
小周說:“你可真傻,我原來以為你是裝的,現在看起來你是真傻。這樣吧,我到時教你,如果你會做,我給你一點錢。”孟白再不能推了,否則這個朋友就沒了。
一路上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被很多男人斜眼打量,有的還走過來悄聲問價錢。這種時候,孟白就故意站得遠一點,表示自己可不是做這個的。
有位男人走過來,小周小聲說:“這是個香港來的商人。”
“香港來的商人?你怎麼知道?”
“看他的皮鞋和西裝,就知道他不是我們內地的。”小周的眼光很準。
孟白趕快站遠一點。
那男子跟小周談甚麼,不時向這邊望一望。後來,他們走過來,小周說:“這位先生說,他是正當商人,沒別的意思,他一個人閒逛也很無聊,問我們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去東方賓館玩玩。你還沒去過吧,我可是經常去的。”
“請兩位小姐賞光”香港人說,還微微躬了躬身。
“小姐”孟白第一次喜歡這個稱呼,記得小時候,學校的野男孩罵她是嬌小姐,這個詞在孟白心目中一直是個帶侮辱性的稱呼,可今天,“小姐“似乎比“同志”或“丫頭”的叫法更顯得嫵媚。
“我請你們兩個一起去玩,去吃飯,我來付一切費用,不用怕,我是正當商人。”
兩個女孩子歡天喜地,唧唧喳喳的跟陳先生去玩了。這個陳先生就住在東方賓館,在孟白眼裏就是王宮也不能比這裏更好了。他們玩了碰碰車,陳先生和孟白坐一輛車,朝小周猛撞,孟白感受到那陌生男子身上的熱力。
晚上在賓館晚餐,有一道菜叫“五柳魚”,色香味簡直令孟白嘆為觀止!
這一天的生活,是孟白夢中都沒出現過的生活。後來陳先生還為她們叫了的士,她們上車時,陳先生看孟白說:“我明天會回香港,過幾天回來,我一定會來找你們。”那雙眼睛很黑,很深邃。
兩個女孩子可能笑得太多,說得太多,在的士上,小周輕輕打鼻鼾,孟白暈車嘔吐起來。司機立刻遞過來塑料袋:“喂喂,小姐!麻煩你拿這個,別連累我洗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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