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快樂時光，被媽媽伸過來一匙羹藥水擾亂了。

 

據艾菊還不算長的人生經歷所知，那褐色，發出難聞氣味的藥水，可難喝了，雖然事後有一顆朱古力，可當時的痛苦很難忍受啊。

 

“媽媽，我已經好了，你看我沒咳嗽了。”剛說完，艾菊就忍不住的發出一串咳嗽出來，臉都憋紅了。

 

“看，咳嗽成這樣了。快，把這個喝下去，然後吃這塊朱古力，來，聽話，乖乖的，我會給妳一朵小紅花。”

 

艾菊哭起來，幾乎是赴刑場之前的悲壯，接着又是一串咳嗽聲。

 

爸爸從報紙上移過來一隻眼睛

 

“艾菊，快把藥水喝了，我下班回來給妳買朱古力。”

 

“哼，你，等你回來？”媽媽的憤怒從心裡燃燒到了臉上。

 

爸爸呼的一聲站起來，把報紙扔到他剛吃完早餐的盤子裡，穿好西裝，領帶都沒打好，砰的一聲關上門走了。

 

兩位女性看着這一系列無聲的行為，目光在門上停留了好一會。

 

“艾菊，快喝藥水！媽媽的心夠煩了，妳就聽話吧。”

 

那隻匙羹長驅直入進了艾菊的嘴裡，她像溺水一樣迅速喝着媽媽緊接着遞來的水。

 

等平復下來，艾菊試探着對媽媽說：“媽媽，我已經喝完藥水了，還是很乖是吧？那我可以有一朵小紅花嗎？”

 

“好吧，妳明天也要這樣乖，知道嗎？”

 

艾菊跟媽媽到琴房，牆上貼着一張五線譜紙，邊緣缺了一塊，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撕下來的。上面貼着一張艾菊哭着的照片，媽媽說，那是因為在街上無理取鬧，被拍下來的“罪證”，照片下面是間雜畫着的一串串小紅花和小黑豬。

 

媽媽在今天這個日期下面用紅色圓珠筆畫上一朵五個圓圈組成的小紅花。

 

“媽媽，妳看，我今天多麼勇敢，喝了那麼苦的藥水，是不是應該有兩朵小紅花啊？”

 

“好，不過妳一會千萬不要去花園的泳池邊玩，妳答應做到的話，我就再給妳兩朵，如果不聽話，我會給妳一百個小黑豬，妳明白了嗎？”

 

“我不要小黑豬，我不去游泳池邊。”

 

“好，媽媽有事情做，妳和小白去玩吧，記着妳答應我的事。”

 

媽媽在鋼琴上坐下來，開始彈起琴來。

 

“小白！”

 

小狗小白已經歡快的搖着尾巴，跑到花園去了。

 

艾菊緊跟着跑去花園，“小白！等等我！”

 

外面很暖和，剛剪過的草地像一片綠毯子，小白打起滾來。

 

“小白，小白，你不要這樣，媽媽不喜歡小朋友在地上滾的。你不聽？看來你今天要得三個，不，一百個小黑豬了。”艾菊大喊着。

 

“汪汪汪”

 

“你說甚麼？你真笨，為甚麼你不會說話？我就不像妳一樣，我會乾乾淨淨的玩，我今天可是穿的白裙子噢。”

 

只是斜眼望了一下泳池那邊......

 

泳池今天好藍啊，媽媽叫工人剛剛清潔過，真是好藍，好藍，好藍，它就是一片海吧。艾菊曾經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過海邊度假，那時爸爸和媽媽好好，他們一點都不吵架，不停的親吻。

 

以前的時光多好啊！那時的晚上，艾菊睡在爸爸媽媽中間，那些夢多甜蜜啊！

 

艾菊只是想到泳池那邊看一看，絕對不是去玩，只是去坐一小下，想想心事，如此而已。

 

這樣想着，她就慢慢走過去了，坐在泳池邊上，甩着小腿。小白也來了，趴在她身邊，他們一起想心事。

 

真是好藍，好藍，好藍，它就是一片海吧。

 

***

 艾菊在藍色的海裡遊啊，遊啊......

 

“媽媽呀！我透不過氣來，媽媽...... 來救我......媽媽......”

 

“妳來了！我等妳很久了。”

 

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把艾菊抱出來，那泳池的水已經變成黑色了。

 

咦？這是哪裡呢？這裡不是艾菊家的花園。一棵大樹下，艾菊仰望着那個女人，她很高，很瘦，看不清楚她的臉，只覺得她有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睛深處燃燒着兩朵小小的火苗。

 

“妳好，我是艾菊，今年五歲了。我沒有調皮，我想回家，妳能送我回家嗎？”

 

“噢，我知道妳，叫艾菊是吧，很美的名字呢！妳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妳是誰，我害怕妳。”

 

“先玩一會，再送妳回家。”

 

“哇哇，請妳帶我回家吧，哇哇……”艾菊哭起來。

 

女人叫了一聲：“錫尼！”

 

一個男孩子從樹後出現了，他穿着很乾淨的黑衣服，以致衣服顯得好黑好黑，而他的臉卻很白很白，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小男孩。

 

艾菊有點害羞了，她擦乾眼淚，拼命拍打着她的白裙子。

 

“妳想和錫尼一起玩嗎？到我們的家來玩吧，就在前面。”

 

“媽媽說，我不可以到陌生人家裡去。”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妳爸爸和媽媽的朋友，你看，我都知道妳叫艾菊，是吧？我沒有說錯吧？”

 

“既然妳是我家的朋友，我可以跟妳去。”

 

果然走了不遠，女人推開了一道門。

 

裡面院裡芳香撲鼻，開滿了美麗的花朵。穿過這些美麗的花兒，就到了一個小房子前。

 

“請進來，艾菊，這裡歡迎妳經常來玩。錫尼，去牽着艾菊的手。”

 

錫尼冰涼的指尖，碰到艾菊的時候，她打了個冷顫。錫尼那雙大大的黑色玻璃般的眼珠，裡面也各有一朵小火苗。

 

艾菊勇敢的走進了小房子。

 

“餓了吧，我們一起吃下午茶。”

 

靠窗的一張餐桌，鋪着白色的桌布，又甜又香的糕餅，茶和咖啡冒着香氣，窗外伸進來一枝滿開的玫瑰。

 

“妳下次再來的話，我請妳吃更好吃的蛋糕，妳願意再來嗎？”

 

“我願意，謝謝妳！”

 

“妳下次來的時候，幫我帶來一樣東西，可以嗎？”

 

“甚麼東西？”

 

“妳媽媽的秘密。”

 

“媽媽沒有甚麼秘密呀？”

 

“她有，她每天在家裡都做些甚麼？”

 

“她彈琴，爸爸不回來的時候，她晚上也彈琴。”

 

“妳爸爸經常不回來嗎？”

 

“是的，他經常在街上玩。”

 

“那好，妳下次來告訴我，在媽媽的琴房，妳看見甚麼。”

 

“但是告訴我，我為甚麼要這麼做呢？”

 

“好吧，妳是不是希望被誇獎，媽媽誇獎妳嗎？”

 

“是的，我希望被媽媽很多很多的誇獎，希望媽媽給我小紅花，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小紅花。”

 

“那是怎樣的小紅花？”

 

“媽媽畫在紙上的，我乖的時候才有一朵，如果我犯錯，就會畫一隻小黑豬。”

 

“妳看，媽媽只能給妳一朵畫上去的小紅花，而且她畫得不好。如果妳帶來我要的東西，下次來的時候，這裡就有一個心型的紅色艾菊花圃。這張桌子上將會有一個公主才能吃的蛋糕，上面鋪滿厚厚的奶油，還有果醬畫的妳的肖像。這夠不夠？”

 

艾菊眼睛閃耀着夢幻的光：“好的，我聽你的話。”

 

“好，我現在送妳回家。”

 

天一下子黑了，女人抱起艾菊，走都泳池邊，一下子把她扔下去了。

 

***

 

“媽媽！媽媽！”

 

艾菊大叫着，在泳池裡沉浮。

 

媽媽跑過來，前面跑着小白。

 

包着厚厚的毛巾，艾菊心虛的說：“媽媽，我沒有到泳池那裡去玩，我只是去想一下心事，小白也去想心事了。”

 

“妳把媽媽嚇死了，妳向我保證過的，為甚麼不聽話，一百個小黑豬給定了！”

 

“媽媽，媽媽，不要，不要……”

 

媽媽鐵青着臉，媽媽太壞了，艾菊不打算再愛她了。

 

晚上，爸爸沒回來。

 

***

 

艾菊上床睡覺，她想起那瘦高女人說的話。

 

琴房傳出媽媽的琴聲，慢慢地，輕輕地，一下，一下，像砸在心上。

 

艾菊在琴房外聽，忽然，琴聲停了。

 

艾菊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琴房裡很暗，只有鋼琴上那兩隻蠟燭發出幽暗的光。那邊通向花園的玻璃門開了，走進來一個高高的男人的身影，那不是爸爸。

 

媽媽和那個人緊緊擁抱着。

 

艾菊嚇得趕快逃回自己的床上。

 

***

“妳來了，歡迎歡迎！妳一定給我帶來令我快樂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沒帶來甚麼。”

 

“錫尼，請牽着尊貴的公主的手。”

 

錫尼不知從哪裡走出來，那雙黑色的眼睛裡，兩團小火苗燒得很旺。

 

那扇小門開啟了，一個心型紅色艾菊花圃，美極了，香極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花。

 

“這花以妳的名字命名，這是送給妳的，因為妳完成了任務，帶來世界上最激動人心，最令人渴望知道，最痛快的東西 – 秘密。人的被造賦予了好奇心的本能，是一種動力驅使人求知，窺探秘密是人類的最大愛好。探秘解謎的故事，小說，電影，藝術，街坊是非，都是最受歡迎的。秘密刺激人的腎上腺素，帶給人無比的快樂！”

 

“對不起，我聽不懂妳說甚麼，我只有五歲啊。”

 

“可是妳已經被好奇心驅使，去窺探秘密了，不是嗎？哈哈！來，上座吧，最甜，最美的公主蛋糕等妳享用。”

 

那塊蛋糕太美味了！

 

“好孩子，妳知道了些甚麼？妳去媽媽的琴房了嗎？”

 

“去過了。我看見一個男人從花園進到琴房裡，和媽媽擁抱。”

 

“哎喲，哈哈，太好聽了，這真的是最好聽的秘密了！”

 

錫尼也微笑了，他笑得很英俊。

 

“妳真是能幹的小姑娘，我現在送妳回家，期待下次再帶來更好的禮物給我。”

 

***

“艾菊，快來吃早餐，吃完去上學。”媽媽的聲音讓艾菊從夢中醒來。

 

艾菊覺得很累，胳膊和腿都很痛。

 

“怎麼了艾菊？哎呀，怎麼燒得這樣厲害！我們馬上去醫院。”

 

艾菊無力反抗，去醫院打針吃藥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實。

 

晚上，艾菊醒來，打算再去琴房看看。

 

媽媽在琴房裡小聲抽泣：“你們男人都是壞東西，我知道，你走，我再也不想見你，快走！”

 

艾菊害怕起來，趕快跑回床上。

 

***

 小門開了，滿園的紅色艾菊，美極了，香極了！鋪着白桌布的餐桌上有一個美麗極了的蛋糕，上面都是奶油花朵，還畫着艾菊美好的臉龐。

 

“都是給妳的，滿園的紅色艾菊，只有女王才吃的蛋糕，孩子，這都是給妳的！妳又給我們帶來快樂！”那女人和錫尼站在桌邊，很親切，很高興的歡迎她。

 

“不過，這不是快樂的消息，媽媽在哭，她說男人都是壞東西。”

 

“太有趣了！媽媽在琴房裡不開心，妳要幫助媽媽對嗎？叫爸爸到琴房裡和媽媽談談，對，談談。妳真乖，好啦，去做這件事吧。”

 

***

 

艾菊又醒來，怎麼老是做這個夢？她想：“好像真的一樣，是應該幫助媽媽的，讓我們再像以前一樣，去海邊度假。”

 

艾菊拿起媽媽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找到爸爸，按下去。

 

“甚麼事？我在開會，妳不麻煩我行嗎？”爸爸煩躁的聲音。

 

“爸爸，是我。”

 

“噢，艾菊，妳怎麼樣？妳乖了沒有？”

 

“我很乖，我是來告訴你，媽媽不開心，有個人從花園進來，他惹得媽媽好不開心，媽媽說：男人都是壞東西！”

 

很晚的時候，差不多半夜，爸爸忽然回家了。

 

琴房裡傳出媽媽一聲尖叫！

 

爸爸忿忿從琴房走出來：“馬上離婚！明天一早就到律師樓去，妳做了這樣的醜事，我一分錢的財產都不會給妳，馬上給我搬走！”

 

艾菊從來沒見過媽媽這樣，所有的小朋友都說艾菊的媽媽最漂亮。她的照片經常登在報紙，雜誌上，好美麗的笑容。艾菊記得和爸爸坐在台下，爸爸抱着一束鮮花。媽媽在台上彈琴，好聽極了，彈完鞠躬的時候，觀眾們都瘋狂鼓掌。

 

可現在媽媽披頭散髮的，看起來很可怕，她手裡拿着一個銀燭台，悄悄走到爸爸身後，用力向爸爸頭上砸去。

 

爸爸倒下來，頭上流出很多血，很多血，粘稠的蔓延着......

 

天快亮的時候，媽媽躺在床上，艾菊去推了她半天，她一動都沒動，手冰涼冰涼的。

 

這些事情都讓艾菊不明白，為甚麼？去，到泳池邊去，艾菊要去清醒一下，去想想心事。

 

***

 

碧綠的草地，大樹下，坐着那個高瘦的女人，她每天坐在那裡，等着。

 

穿紅衣服的艾菊和穿黑衣服的錫尼，他們手拉着手，眼睛裡跳動着小火苗，他們在等着。

 

他們在等着下一個 - 帶來秘密的人。